圖:《帶香爐的靜物》出自十七世紀荷蘭畫家彼得.凡.羅斯特拉滕(Pieter van Roestraeten)之手。 作者供圖
在位于哈勒姆城的弗朗斯.哈爾斯博物館(Frans Hals Museum)中的一條長廊處,一幅精致的靜物畫吸引了我。身在靜物畫目不暇接的尼德蘭地區(qū),能夠抓住眼球的作品要么畫中有獨特的稀缺物件兒,要么物品的光澤與質感以假亂真。眼前的這幅小畫,二者兼具了。
這幅《帶香爐的靜物》出自十七世紀荷蘭畫家彼得.凡.羅斯特拉滕(Pieter van Roestraeten)之手。身為哈勒姆本地人的他曾作為學徒師從這棟博物館的主人、哈勒姆城偉大的畫家弗朗斯.哈爾斯五載之久,之后還娶了他的女兒成為了“贅婿”。然而,學成出師的他或許忌憚老丈人在肖像畫領域無法撼動的地位,選擇另辟蹊徑成為以靜物畫和虛空畫(Vanitas)聞名、偶作風俗畫的畫家。深受同期著名“華麗靜物”(Pronkstilleven)畫家威廉.卡爾夫(Willem Kalf)影響的羅斯特拉滕,也效仿前者將物品安置在一個極暗的環(huán)境中。但有別于前者“華麗靜物”題材中屢屢出鏡的鸚鵡螺杯和明青花瓷,羅斯特拉滕畫中最搶眼的物品大都是雕刻精美的奢華銀器,包括燭臺、酒壺、茶葉罐,以及此作中帶有鏤空雕花的三腳香爐。
在十七和十八世紀歐洲,家中的氣味是豪門貴族展示其身份的重要象征之一。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污濁的空氣會傳播疾病,因此會使用各種香露、鮮花、香包和香爐來改善室內空氣。畫中的銀製帶蓋香爐功能和我國所用的香爐一致,區(qū)別在于我們是焚香,他們是在爐中燃燒由玫瑰水、桃金娘(myrtle)和橙子所制成的香丸。在鋪墊的炭火上緩緩燃燒的香丸會散發(fā)出縷縷香氣彌漫的煙霧,腦補這畫面竟頗有種太上老君煉丹之感。
離開弗朗斯.哈爾斯博物館,這尊精美的香爐始終在我腦海中念念不忘。用手機在網上搜索詞條“十七世紀香爐”,首條彈出來的圖片驚呆了我:收藏于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一尊于一六七五年在英國制造的銀製香爐和剛剛畫中所見的無論是器型還是紋樣都幾乎一模一樣。那么新的問題來了,莫非畫中的銀香爐不是荷蘭本地貨?那么在哈勒姆出生并學藝的羅斯特拉滕是在何等機緣下繪制此作呢?
一六六六年,八十四歲高齡的弗朗斯.哈爾斯溘然長逝。由于荷蘭共和國因戰(zhàn)爭導致經濟斷崖式下滑,同年羅斯特拉滕攜妻子阿德里安婕.哈爾斯前往倫敦謀生。鑒于“華麗靜物”題材在英倫三島頗為罕見,畫家在倫敦主要為英國貴族繪制其所藏昂貴物品的靜物畫──相當于給這些珍貴器物創(chuàng)作“肖像”。當時他的一幅靜物畫售價高達四五十英鎊,畫家因此在異鄉(xiāng)得以名利雙收?!稁銧t的靜物》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完成的“靜物肖像”。畫中的香爐制作極其精美,羅斯特拉滕巧妙地用一束聚焦的微光投射在香爐上。其擺放的角度也經過深思熟慮── 露出的兩只爐腳和爐蓋的尖柄巧妙地在畫面正中形成一個穩(wěn)定的三角形,也讓左右兩側的寶石胸針與珍珠項鏈成為了陪襯。爐身锃亮的光澤、鏤空的雕花工藝、花卉的細節(jié)紋理,讓這尊銀質香爐能夠在博物館狹長走廊的眾多畫作中得以脫穎而出。畫家卓越的寫實功底可見一斑。
細細品味此作,能夠發(fā)現其實則包含了“華麗靜物”和“虛空畫”的雙重特質。當時的珍珠飾品由于全取自野生珍珠,因此被視為奢侈品的金字塔尖。因此畫中的珍珠項鏈、帶珍珠的寶石胸針也和這尊精美的銀製香爐一樣散發(fā)著奢華與財富的氣息,而這也是“華麗靜物”題材的必備元素。與此同時,由于香水和香丸等耗材被視為短暫易逝的,這幅《帶香爐的靜物》實則還蘊含著“虛空畫”中對生命轉瞬即逝的人生哲學隱喻。雖然物件兒是英國貨,但畫中的深層含義依舊保留著尼德蘭地區(qū)的靜物畫傳統?;蛟S也正因如此“混搭”的新穎形式,才能讓羅斯特拉滕得以在英倫三島畫壇游刃有余。
關于此作緣何在英倫完成后得以“榮歸故里”,博物館的展籤上并未注明。然而,身為土生土長的哈勒姆人,又是當地史上偉大畫家的乘龍快婿,羅斯特拉滕能夠憑借這幅異國銀製香爐進駐故鄉(xiāng)為老丈人打造的博物館,也算是眾望所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