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香港的云。/作者供圖
初來香港時,不經(jīng)意間,被云朵驚艷到了。
那時office在二十三層,朝南。偶爾從電腦前抬頭,驀然發(fā)現(xiàn)大朵的云在牙簽罐般細瘦而密集的高樓間繚繞,樓宇在云端忽隱忽現(xiàn),仿佛觸手可及。站在落地窗前,眼看著一朵云慢悠悠地飄來,輕輕擦過隔壁大廈的樓角,像一位優(yōu)雅的舞者閃過舞臺的邊緣,翩然來到你面前,瞬間窗前一片白茫茫,視線全部模糊,高樓山巒都不見了,我自己似乎站在云端,有點暈,不知是云在飄動還是自己在游動,即使隔著玻璃窗,也好像有一團帶著水汽的霧紗從臉上拂過,感覺臉頰潮漉漉的。一眨眼白霧散去,定睛一看,云朵又跳到右手邊隔壁樓宇的窗戶上,“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媽耶!香港的云可真會玩!
后來我回到北京,從辦公室望出去,老北京的藍天下、碧瓦紅墻之上,也時常有大朵大朵好看的云在飄。但北方的云與嶺南的云似乎不太一樣,大北京的云與香港的云也不太一樣。前者應該是因為南北方空氣中的含水量不同,后者是因為襯托云朵的背景不同。一個更顯得天高云淡,一個更顯得濃云垂幕。
香港的寫字樓位于港島,面南的方位是西高山至太平山一帶,樓群層層疊疊一直往山上蔓延,云往往從山那邊生起。半山處不乏華棟高樓,港版的“白云生處有人家”。云朵都跑出來玩時,實在擠不下了,或者云自己玩膩了,便蹓跶到樓群間,在高層人家探頭探腦,逗人們捉迷藏。后來office搬到北面二十六層,正好對著維港和九龍的昂船洲。樓層高,雖然面朝大海,卻看不到春暖花開??墒强丛聘菀琢?,抬眼可見海上云開云聚,此時又覺得云是從海上長出來的。香港有山有海有高樓有晴空,云耍起來要啥有啥,再不好看就對不起這么豐富的舞臺背景了。無論面朝哪里,云影如花。黎明的云傍晚的云夜晚的云,四季的云,城市的云、離島的云,晴時的云、雨時的云、臺風前后的云,山間的云、海上的云……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多姿多彩的云朵,何嘗不是香港記憶的一塊美好印痕。
如果按季節(jié)算,好看的云大多出現(xiàn)在夏秋季──春天因回南天濕度太大,云也沉重;冬天也多是灰陰色,純度不夠透亮。晴時的云又大又白,一朵一朵倒映在海面上,大海一會兒墨藍一會兒湛藍。海風拂過,云朵不斷變幻形狀,我們曾見過海豚跳躍、見過西游四使、見過祥鳳飛天、見過群馬奔騰……永遠不會重樣,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云畫不到。云圖投射在維港兩岸的高樓幕墻上,天空的云影變成都市的光影。云圖也成了我們放工后相約著到海邊的理由,絕對出大片。
陰天時海上的云陰沉壓抑,有時還有點嚇人。鉛灰色的云層壓落海面,大海也變得灰暗無光,天?;煦纾瑲夥丈衩厣铄?,仿佛背后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海知道、云知道,其他任誰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偶爾從深灰與淺灰之間扯出幾道絲線,若是鑲了金邊的,應該是太陽躲在后邊,有望轉(zhuǎn)晴;若是灰黑閃爍云朵翻滾極快,怕是有雨水漏下。此時,港九兩岸的云變得匆忙起來,急急在高樓縫隙間穿梭,像是一群慌亂的魚兒,與海上的云撞到一起,一場豪雨隨之傾盆而下,風雨中高樓似乎也在晃動。
雨后的云層次更豐富,落日時分去海邊看晚霞吧,必有一種出乎想像的美在等你。
此時最易出“耶穌光”。守在四十層樓頂,等候云隙間漏下的光柱,光影的天梯直插海面,如一道聚光燈,這便是人們所稱的“耶穌光”。再耐心等等,果不其然一艘小船駛入光束中,神光如掌,小舟如豆,神諭一樣偶遇在海上,轉(zhuǎn)瞬即逝。
這種陰晴轉(zhuǎn)換,常常發(fā)生在臺風來臨前后,云有多叵測,彩霞就有多夢幻。那些年在香港經(jīng)歷了大約二十多場臺風,包括天鴿(二○一七)、山竹(二○一八)這樣烈度極強的臺風。暴雨之前,黑云壓城令人震撼;忽而云化作水,傾盆如灌;雨后碧空如洗,白云重生,天地爽朗。
二○一七年香港回歸祖國二十周年前夕,陰了幾天,偏偏七一那日呈現(xiàn)晴光,風云紅旗,獵獵如畫。典禮之后的下午一陣疾風驟雨,過后東晴西雨,又是彩虹又是彩霞。我們笑贊云懂人意,敲鑼打鼓鮮花盛開會挑時辰。
云亦隨人生。港九的云如同中環(huán)白領腳步匆忙,離島的云則自在悠閒,好像島上安靜過活的居民。乘街渡去到塔門島、橋咀洲、東平洲、蒲臺島……那里的云朵在碧海藍天、漁村山林間徜徉,天上的積云與海里的白浪同步翻捲,天空與大海在進行鏡像舞蹈。走在山間海邊,諸事皆忘,只有藍天白云,草穗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