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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公的抗美援朝記憶 一班廣東仔北上報國

2020-10-28 04:23:21大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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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抗美援朝空軍戰(zhàn)士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廣東有一班青年,他們意氣風發(fā),二十多人懷揣愛國理想北上求學,力求一展抱負報效國家。他們有的深耕學術,有的投筆從戎。他們稚嫩的肩膀,自愿承擔起中國未來的重任。\艾 加

  打自記事起,我家就有一個儒雅風趣又平凡的老爺子,從未想過他經(jīng)歷過一個如此熱情激蕩的青春。隨著我漸漸長大,他跟我說的多了,我猜那就是70年前中國學生經(jīng)歷的日常吧。他們滿懷愛國之心,他們朝氣蓬勃,他們?yōu)橹腥A之崛起而刻苦學習。我很感恩外公何智敏愿意與我分享他們的故事,讓我看到了別樣的青春風采。

  新中國建立前,廣州、香港、澳門之間還沒有嚴格的關卡,在廣州培正中學上學的學生除了廣州本地生,港澳學生也不少(曾經(jīng),培正中學是男校,女校有培道女中)?;蛟S正是見證過海珠橋被炸毀的心痛以及憤慨,我家老爺子暗自定下了為國奮鬥的決心。后來拜訪老爺子的好友李兆華爺爺,才知道我家這位低調的書生、人送外號“箭豬”的何智敏當年如此英勇活躍,他是學生們的“領頭羊”。

  阿婆說:“你阿公中學畢業(yè)后,1949年北平尚未解放,他和四、五名同窗追求進步,北上求學都到了燕京大學。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去了二十多人。你阿公他們到了沒多久北京就解放了,他后來聽朋友建議又考去南開大學政治經(jīng)濟學系,讀了幾個月,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社會廣招抗美援朝軍幹校學生,他就參軍了被分配到長春,成為第五航空預備校學員。”

  老爺子說:“我們一幫廣東人也不知道北方冬天是什麼概念,只知道很冷。出發(fā)前我陪李兆華一同返香港拜別他的父母,臨出發(fā)前,兆華母親給我們一人做了一件棉襖。他是能和我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他母親的棉襖之恩我一輩子都記著。我也很感激你太奶奶的開明,她十分支持我追求夢想。后來你三叔公也隨了我們北上。”至於老爺子當時具體帶了什麼物件北上,我沒有細問,不過肯定有那件惦念了一輩子的棉襖。

  外公幾兄妹報名參軍

  閒聊間,六姑婆說:“當時1950年美軍打到了鴨綠江邊,全國號召學生參軍保家衛(wèi)國,年齡限制是17歲。我14歲年齡不夠,但二哥、三哥、五姐都去參軍了。你阿公何智敏1950年參軍,他很保密不太跟我提起;三叔公何智睿到齊魯大學醫(yī)學院上學,1951年大一的時候跟隨哥哥的步伐參軍,被安排到哈爾濱當了空軍,他常常寫信告訴我哈爾濱很美,充滿異域風情;五姑婆何秀萍剛到年齡從廣州參軍,但因為個人原因很快復員了。”仔細想來,太奶奶真是一位有魄力有學識且大氣的女子,培養(yǎng)了一班有抱負的子女,還那麼支持孩子們在國家危難之際積極上前線報國。

  南方少年縱有熱情,北方的寒冷卻給了他們一個扎實的下馬威。“初抵北京,深秋的北京已經(jīng)很冷,我們廣東仔不會北方話,一起租了個房子同住,擁擠但可以相互照應,一來不想花費太多,二來人多房子暖和。出去吃飯點菜,那真是‘雞同鴨講’,后來慢慢學了普通話,雖然蹩腳但起碼北京人連蒙帶猜能知道我們想說的是什麼。”老爺子在北方生活了大半個世紀,可我印象中他的普通話永遠都帶著濃烈的老廣腔。

  某日晌午,陽光灑進屋內,老爺子一副愜意神態(tài)聊起年少時在北京的趣事,“我們廣東仔懷念熟悉的味道,到飯店點烤鴨,一隻烤鴨上桌,師傅下刀片了幾片鴨皮,我們就跟師傅說‘烤鴨不是這麼切的’,弄得師傅如丈二和尚,我們還虎頭虎腦將廣東烤鴨的斬法教給師傅,可能師傅也覺得一幫廣東仔嘰哩呱啦的聽也聽不懂,也將就按照廣東烤鴨的方法切了回北京烤鴨。文化差異搞出過不少笑話。”后來這班年輕人的求學足跡遍布中國頂尖高校,燕京、清華、人大、南開、大連理工大學……

  培正仔教飛行員英語

  1950年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老爺子參軍。據(jù)他回憶:“我們幾個參軍的同學還沒去到前線后來就當了教員。那時培正中學有外國牧師教課,用的全是英語的數(shù)理化教材,到了大學發(fā)現(xiàn)學的是同樣的內容。參軍的時候,因為飛機系統(tǒng)主要用英文操作,那時空軍急需培養(yǎng)大量飛行員,所以我們部分被安排成教員,給飛行員充當翻譯,有一些人教機械理論,幫助飛行員盡快熟悉飛機操作。”大概是戰(zhàn)爭的記憶太沉重,對於抗美援朝的故事,僅此一段帶過。

  二十多年前,芝士在中國還算是個“新潮”食物,老爺子吃著芝士不經(jīng)意飄一句“我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常吃芝士,當年美國兵撤退緊急,市面上有美國大兵的食物補給餐盒賣,兩元一份,裏面有芝士、幾片蘇打餅、兩根香煙。市面還有美國兵的牛仔褲賣,很耐穿。”

  人生就是一場不可預計的旅行。后來的故事,因為戰(zhàn)爭等等變遷,有人英年早逝,有人放棄夢想回鄉(xiāng),有人在夢想的路上堅持。晚年老爺子回到故鄉(xiāng)番禺,他說要落葉歸根。李兆華爺爺一家到番禺與老爺子相聚,他說,“我們失散50年后靠著信念與點滴信息聯(lián)繫上,在安徽見了一面;60年后在番禺,這是自20歲分別后的第二次見面。”看著二老聊天,談話間互相抬槓打趣好不快樂,我眼前彷彿看到了兩個朝氣勃發(fā)的少年,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老爺子的另一面。

  李爺爺說一別故鄉(xiāng)就是一生,50年后曾回港探親早已物是人非,語氣帶著遺憾。時光彈指間,曾經(jīng)的少年郎今天已是年過九旬的長者,回憶起年輕時的勇氣與追求,聽他們道來猶如昨日之事,數(shù)十年的青春融化成隻字片語。說起過去的故事,老爺子和李爺爺都是忽爾滔滔不絕忽爾欲言又止,或許這70年的經(jīng)歷太過深沉。自古忠孝兩難全,他們二人選了忠義,無法為父母盡孝成了一生遺憾。有天老爺子忽然冒了句“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我好想我媽,這句4歲背的古語,到八十多才體會到那種遺憾,五味雜陳。”幾個月后,老爺子就去世了。

  外婆個子小 沒入軍校

  “抗美援朝開始的時候,我還是中學生呢。我在北方上學,只記得1949年以前天天打仗很亂,解放后社會上非常有秩序,都在熱火朝天搞建設。”阿婆說。

  阿婆記得,1952年初,部隊到學校招軍幹校學生,高中生畢業(yè)班都招到空軍,初中班招到陸海軍的軍幹校。她也報了名,不過,“(部隊)說我個小,沒去成,只有一個女同學和兩個男同學被招生去了,他們后來都成了軍官。”阿婆說,抗美援朝那些年光是戰(zhàn)歌就有一百八十首,“現(xiàn)在記憶不行了,能唱出來的也有二十多首,還是學生時代記憶力強。”

  祖輩的魄力讓我自慚形穢,他們用一生努力為我們打下現(xiàn)世的和平安穩(wěn),得來不易萬分珍惜。曾經(jīng)祖輩在逐夢與孝道間被迫二選一,這是獨特時代背景下那一代人無可避免的選擇題,他們用畢生努力為我們在夢想與家人之間,爭取了更多的選擇機會。

  李兆華爺爺告誡說:“艾加,我們這一代人意氣風發(fā),勇闖天涯,曾經(jīng)生活艱苦也簡單,現(xiàn)在拿來憶苦思甜。我們遭逢的時代夠熱鬧的了,過去幾代,將來幾代都不會有此幸遇。我們的志向你們沒經(jīng)歷過不能理解,對於未來我們充滿奔頭,不懂花哨只知道埋頭苦幹。你們這一代人生活環(huán)境好了,但社會也複雜了。希望你們做一個簡單又自律的普通人,用力面對,不負此生。”   后記:感謝阿婆孫麗芳、六姑婆何秀苗的口述分享,為這一段歷史增加了許多細節(jié)。

圖片:何氏家族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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