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話劇《德齡與慈禧》劇照。
上世紀八十年代,父母移居澳門之初,買過一本關于慈禧的書。那年代的家庭教育,沒有親子共讀一說。我總是抓大人的書來看,不知是否可視為“共讀”。長大后我才知道這本名為《御香縹緲錄》的書影響頗大,是慈禧御前德齡的回憶錄,好看在有很多清宮中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
何冀平老師向有華語劇壇金牌編劇的美譽,約三十年前她就為香港話劇團寫了舞臺劇《德齡與慈禧》,并多次提及德齡的《御香縹緲錄》為她的舞臺劇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重要靈感。德齡公主的獨特經(jīng)歷讓何老師看到了這段歷史中罕見的亮色:“一個生長于西方的中國女孩,偶然闖入封閉的紫禁城,與慈禧太后產(chǎn)生交集──這種碰撞本身就有戲劇性。”
一九九八年,我和父親都參加了在香港舉辦的第二屆華文戲劇節(jié)。香港話劇團首演的《德齡與慈禧》,是戲劇節(jié)的開幕大戲,亮相即驚艷。我至今記得演出現(xiàn)場,舞臺在場地中央,觀眾在四面圍坐。而首演陣容則堪稱“奢華”,不可再得。盧燕飾演慈禧,毛俊輝飾演光緒,前幾天與何老師聊天,她幫我回憶起德齡的扮演者是黃慧慈。
來參加華文戲劇節(jié)的專家們觀劇無數(shù),看了《德齡與慈禧》后,紛紛感嘆:“戲可以這樣寫”!這是清宮戲,更是寫文化的沖突和融合,具有跨文化、跨時代的命題。
那年,我第一次見到編劇何冀平。她被眾多專家圍繞,和很多來自內(nèi)地的戲劇界朋友是故人重逢。天生“社恐”的我,不敢上前和何老師說話。但何老師和我父親卻一見如故。
人與人的緣分很難說得清。
二十年后,何老師在回憶我父親的文章里寫道:“我與穆凡中老先生一見如故,也是因為戲。他特別喜歡我用話劇《德齡與慈禧》改寫的京劇,也囑他的女兒穆欣欣小姐撰寫評論文章,題目是《狐步舞: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之間──觀京劇〈曙色紫禁城〉》,穆小姐文筆好,思路別致?!保ā段猜暋罚?/p>
父親當年看了話劇《德齡與慈禧》后,把這出戲推薦給國家京劇院的老旦演員袁慧琴。他認為袁慧琴的戲路適合演慈禧,希望京劇舞臺上能出現(xiàn)這樣一個慈禧的形象。父親的愿望沒有落空,二○一○年國家京劇院邀請何冀平老師將《德齡與慈禧》改寫成京劇《曙色紫禁城》,慈禧的扮演者正是袁慧琴。也是緣分,那些年我的生活重心在北京,跟慧琴姐也走得近。就像何老師在文章里寫的那樣,父親給我布置了一篇觀戲文章。
我跟慧琴姐去看排戲,而且還帶著當時只有幾歲的兒子一起去。排練場上,有編劇何老師在,還有在話劇《德齡與慈禧》里飾演光緒的毛俊輝。這一次毛Sir是京劇版導演??上业摹吧缈帧睙o法根治,還是沒有上前和何老師打個招呼、自我介紹一下,只帶著兒子坐在席間默默看排練,這中間有何老師現(xiàn)場改詞,有毛Sir給演員說戲。兒子習慣了從小跟我出入劇場,平日好動的他,此刻絕不給大人添亂。后來,我先生陪我看了《曙色紫禁城》首演。何老師在這出戲里寫出了無可奈何之感,令我難忘。
人與人的緣分很難說得清。
若干年后,我不僅和何老師常有聯(lián)系,也和毛Sir伉儷相熟。毛Sir的新戲,我去香港看;毛Sir和美儀姐來澳門,也會約我見面。
其實,在《德齡與慈禧》之前,我就知道編劇何冀平,以及她為北京人藝寫的《天下第一樓》。
一九九三年,《天下第一樓》巡演到珠海,我和父母從澳門奔赴珠海觀劇。周圍觀眾多是帶著花生瓜子,一家大小出動。臺上戲演得熱鬧,臺下觀眾吃得熱鬧,也聊得熱鬧,花生殼、瓜子殼擲地有聲。盡管如此環(huán)境,我和父母卻看得入神,因為戲太好看了啊。猶記劇中有一聯(lián):
“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
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
它成了日后我們父女的“暗語”。只要看到某些場合某些人的“錯位”,便引用“誰是主人誰是客”,彼此心領神會。
二○二一年末,《天下第一樓》進入第五百場紀念演出周期,我和先生、兒子在北京觀此劇。桌前推杯換盞,盤中五味俱全。戲?qū)懙搅藰O致,就是人生況味。臺下的我也實實在在地咂摸到了人生的五味俱全。
三十多年前看《天下第一樓》,我不僅記住了主演林連昆、譚宗堯、呂中,還記住了編劇何冀平。我記得何老師上過《戲劇報》(現(xiàn)《中國戲劇》)封面。那時戲劇雜志封面往往為演員占據(jù),鮮有編劇露真容。封面上的何老師,風華正茂,一襲長圍巾飄飄然,氣質(zhì)出眾。我不禁慨嘆,這么漂亮,做編劇多可惜?。菚r我認為演員才是最重要的)!我也記得何老師在這期《戲劇報》談到“尾聲”:尾聲,是京劇傳統(tǒng)戲的收尾音樂,最后落在一個半音上戛然而止。“寫戲,最難的是結尾,最有味道的也是結尾,結得漂亮的給人無限回味,結得愚拙令全劇失色。我重視結尾,我的劇結尾都有一個尾聲,力求深遠悠長、耐人尋味,戲雖然結束,味道依然。”
父親于二○一九年去世,當時我一再地想起何老師曾經(jīng)說過的尾聲?!拔猜暋边@個半音,既是欲說還休,又是余韻悠長……
我和何老師都寫了悼念父親的文章,又都以《尾聲》為題。何老師在文章中寫:“就像愛戲的穆先生的一生,結束在這樣一個‘半音上……更讓所有相識他的人,回味不盡,懷念不已?!?/p>
因為很想念父親,特別期待即將在澳門藝術節(jié)演出的新一版話劇《德齡與慈禧》,但這一次父親不會再和我一同觀劇了。我也期待本月二十一日晚何冀平老師在澳門談藝文創(chuàng)作的講座。
我想為父親去聽何老師的講座,并且再好好看一次何老師的戲。